聆听纯音乐

老同学

1995年的春晚,一首歌狠狠地打动了我:老狼的《同桌的你》。至今我还记得“老师们都已想不起,猜不出问题的你,我也是偶然翻相片,才想起同桌的你。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,谁看了你的日记,谁把你的长发盘起,谁给你做的嫁衣”。

随着这歌声,一股怀旧风强劲刮起,老同学之间纷纷串联,大学、中学、小学都搞校友聚会。一时间,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。席后必定要卡拉OK一番,必定要唱《同桌的你》《笑脸》《莫斯科郊外的晚上》。席间还必定名片纷飞,互记电话号码,郑重约定下次的见面。

然而,没有下一次了。

逐渐地,以后再怎么约,老同学已很难约得那么齐整了。人人都喊忙,都说没时间。越是成功人士,越是重要人物,越是忙得要命。再一转眼,许多电话都打不通了,号码换了或者已经是空号。住址变了,还一变再变。

城市在迅猛扩张,信息在海量增长,物质在急速膨胀,网络一夜之间占据了人们的生活空间,时尚与流行则占有了人们的时间。也就是十几年的时间,苹果与黑莓从水果变成手机,很诡异地把许多人变成“苹果粉”“黑莓粉”。人们还被变成潮男潮女、宅男宅女。只有一点相同:所有人都没有时间了。

我一老同学,哭着喊着约我吃饭,声称想念。结果,大家刚在餐桌边坐定,老同学就掏出手机来,摊在餐具两边,一边“苹果”,一边“黑莓”。用“苹果”讲电话:“这个标我们能够拿到吗?竞争力最强的是谁?他们投额多少亿?他妈的什么背景?”与此同时,用“黑莓”在网络上紧急搜索相关资料。菜上齐了,他还在忙碌。

老同学语速超快地嘟哝:“没办法!真他妈的没有办法!这单生意必须拿下!他妈的!如今外企在中国越来越难做了!他妈的‘老外’根本不可能懂中国,就他妈的知道坐在巴黎豪华办公室里逼你拿标!嘿,有一个小忙你必须帮帮老同学……”这才是饭局的实质。

幸亏我早已明白宴无好宴。抛出实质,再无他话。老同学急匆匆奔停车场,急匆匆钻进小车,然后长久地被困在塞车长龙之中,无比愤怒和烦躁。老同学功成名就腰缠万贯,同时也食不甘味,心不在焉,脂肪堆积,肤色晦暗。就是从衬衣、领带到西装全套名牌,也不能给他一点儿从容的好心情。

说来不免感伤,这只是若干朋友熟人之中的一个。现在人都是这个样子,男女老少概莫能外。连“90后”都不聊天叙旧,据他们称:一叙旧人就老。其他年龄段的人就更怕老了。饭局变得十分功利。往事闭口不谈,明天充满变数也只能闭口不谈,当前就很尴尬了。

怀旧缺位,交流干涩。纵然面对面,感觉到的只有一种断裂与不快。用我老同学的口吻说:“是那种真他妈没劲的断裂与不快。”在这里,金钱无能为力。物质的速朽决定了物质的炫耀性必定是过眼烟云。悍马荣极一时,今年说倒闭就倒闭。路易威登手袋今冬就推出了明春的新款,而你才刚购买了一只冬包。电脑、手机的换代升级更是教人眼花缭乱到视而不见。资本与利润根本就是觊觎钱包,带给人们自豪感与幸福感的周期则越来越短促,短促到无法分泌足够的温情。

我女儿21岁,今年大学毕业,从英国回来度暑假,满怀热情赴老同学的聚会,回来悻悻然不是滋味。

去年暑假大家都玩“偷菜”,今年都玩“三国杀”,都自己驾车,都整天打麻将,都什么不聊只是发短信。因此我女儿更加期待开学,在英国,她同学中的英国人、希腊人、美国人,乃至马来西亚华裔,都会有聚餐、晒太阳、散步、聊天、交流,你的他的我的故事,讲述与倾听交织成一个生动的世界,大家在心情良好、从容不迫的交流中无限接近对方,看彼此皆是如此知心、如此重要。谢天谢地!

“怀旧”一词的首创者是瑞士医生霍弗。在17世纪,欧洲君主们的瑞士雇佣兵,由于对故土无法自制的渴望而突然大哭、焦虑、心悸、失眠等。由于这个阴郁的起源,人们长时间里对怀旧没有进行真正的辨识,都以为怀旧是人老的标志,导致许多人刻意回避。

直到1979年,美国社会学家弗雷德的研究,才区别了怀旧与乡愁。现在科学家认为:怀旧是一种正面的自传式记忆。是的,只要我们稍微专注一点,我们完全能够体察一种生活常识,那就是:在怀旧的情景闪回中,我们都是主角。我们会在逆境中寻找自己的闪光点。往事并不如意,我们曾经忍饥挨饿、受歧视、被欺负、倒霉、不讨老师喜欢、怀才不遇、无立锥之地,然而,故事一波三折,情形逐渐改变。就像美国大片一样,我们总是赢得了最后的胜利。

一次次倒霉成为成功的契机。欺负我们的人终于被历史淘汰。饥饿的结果使我们学会了热爱美食。事实一点不假,你就是赢家。

现在,你鲜活地坐在往事末端,作为自己历史的主人翁,栩栩如生地讲述着。我们讲述与倾听。我们会同时哈哈大笑。我们会发现心灵相通的朋友。无论是7岁还是70岁,我们都有可能从怀旧中获得更加成熟的经验和教训。

尤为重要的是,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的身心拥有了无法估价的流畅、滋润的快乐。

(文:池莉)

等待不是为了你能回来,而是找个借口不离开!落网记忆等你归来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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